虚实之矛、天空之眼、思想之弦：AI在俄乌战争扮演了哪些角色？

提到现代战争，大多数读者想到的可能是卫星导弹飞机大炮，在信息化技术的支撑下达到最大的作战效能。近期爆发的俄乌战争，可能是很多人第一次看到人工智能大规模到参与战争中，不得不说，范围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一个典型的代表是，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交战双方以“发起人工智能攻击”作为威胁手段。

乌克兰副***兼数字化转型部长Mykhallo Federov，前不久呼吁组建“IT军队”，通过加密货币等智能技术体系来协助战斗。

紧随其后，俄罗斯人工智能和军事专家Samuel Bendett发言警告：“俄罗斯最成功的人工智能应用是在信息和网络战中，如果西方增加对乌的支持，让俄觉得受到直接威胁，可能会影响英国某些政府部门、机构和官员。”

显而易见，今天AI能够并且已经对战争产生了巨大影响。俄乌战争如同一面镜子，让全球所有人看到了在被AI围绕的未来，一旦发生战争，我们将会经历什么。

军事历史学家阿彻·琼斯在《西方战争艺术》中，认为战争艺术有三个重要主题：战术、后勤和战略。其中，战术用于战斗，包括武器、方法和战场机动。后勤考虑提供人员本身和对军事作战的支援，包括陆军的运动以及补给。战略综合考虑战术和后勤，以决定军事目标和达成目标的手段。

既然是发生在欧洲大陆上的战争，我们就从这三个维度出发，来尽可能全面地理解AI参与现代战争的深度与广度。

战术：虚实之矛

受美国影响，西方军事思想普遍有武器制胜的倾向，即通过强有力的军事力量、正面对决来克敌制胜。寻求并引入优越的武器系统一直是西方战争中战术的重点，就像大炮之于铁器，卫星参与的空地一体之于传统地面作战……

AI虽然不像坦克、高射炮、飞机、导弹这类武器系统一样具备极高的打击威力和破坏性，但在信息场域当中，却是一种非常有效用的优势信息武器。

AI在俄乌战场上，作为武器的效用体现在虚、实两个方面。

一是实体攻击。

3月12日，有人在基辅附近拍摄到了一家被破坏的俄罗斯制造的KUB-BLA无人机。这种新型无人机可以通过人工智能“实时识别和分类检测到的物体”，通过输入的坐标或自主选择并打击目标。

必须强调一下：仅靠一张残骸照片，不能推论出该无人机一定是在这场战争中使用的，并且不一定开启了自主功能。只能证明，AI武器确实存在。

KUB-BLB也不是第一个在战斗中使用的基于AI的自主武器，2017年，俄罗斯的枪支制造商卡拉什尼科夫（Kalashnikov）宣布，已经开发了一种基于神经网络技术的全自动作战模块，使其能够识别目标并自动做出决策。2020年，在利比亚冲突期间，土耳其就使用了Kargu-2“追捕并远程接触”后勤车队和撤退部队。

而1990年代以来，美国军方就一直在使用可在地面控制的无人机，在2020亮相的美国B21轰炸机，不仅可以使用人工智能自主飞行，挑选目标并攻击，甚至还能够发射核武器并躲避敌人的导弹。

或许，距离真正拍到AI自主武器执行任务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二是虚拟攻击。

相信从各种“花式制裁”中，大家已经发现现代战争，也是信息战和舆论战。而想要在数字世界中占据优势，运用AI发起隐形攻击同样有效。

比如，战争中造成的人员伤亡一直是舆论谴责的焦点。而前不久，乌克兰国防部就开始使用Clearview AI的面部识别技术，通过人工智能来识别死者。

Clearview AI是一家有争议的AI公司，拥有一个包含来自网络的100亿张面孔的数据库，其中，仅来自俄罗斯社交媒体VKontakte的图像就高达20亿张。通过战场上传来的俄罗斯士兵的面部照片，支持对死者的身份匹配。

因为在战场上，指纹等生物特征很可能因爆炸、受伤而失灵，但面部信息较为显著，且受伤后也能正常工作，保证一定的识别率。

目前，乌克兰已经开始使用这项技术一段时间了。除了识别死者之外，这项技术还可以用来帮助与家人分离的难民团聚，识别俄罗斯的特工。

AI不仅能够让信息清晰起来，同样擅长于“搅混水”。

交战双方在战争中传播虚假信息并不新鲜，但使用AI训练的Deepfake内容却是俄乌战场上的一种新事物。

前不久TikTok上就流传着一个Deepfake视频，内容是乌总统宣布投降，这显然与战事实况不符。而在战争早期，也有很多短视频将战争场面与旧音频混剪在一起，发布虚假错误信息，比如蛇岛上的13名乌克兰士兵投降，在一些视频中就成了“被杀”。

与此同时，视频平台的推荐算法又凭借热度权重等参数，扩大了错误信息的传播面，加剧了谣言的影响。为此，俄已经禁止了许多社交媒体平台。而为了不成为传播虚假信息的武器， TikTok也从3月6日开始暂停发布来自俄罗斯的视频。Youtube则删除了数百个“违反规定”的频道和数千个视频，封锁了一些俄媒体的账户。

常常网络冲浪的人一定感受过“水军”的威力，当有一天，AI驱动的“机器人水军”进入战场，我们才发现言语真的可以作为武器，成为信息战的关键部分。

后勤：天空之眼

一般来说，一支强大的军队离不开对人员和军事作战的支援，包括队伍的运动和物资的补给。和平时期，依靠发达的现代供应链通道，及时供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然而在战争时期，对“制空权”“制信息权”的首要争夺，正是为了切断敌方的后勤能力，失去维持战斗的信息、财力、物资……

断水断电断网都是战争中的常规操作，在俄乌战争中，会发现在AI+空间技术上处于弱势的一方，几乎是在战场“裸奔”，更别提可持续的有力后勤了。

首先，精准切断财力。此次针对俄的经济制裁中，令不少人感到震撼的是极其精准地制裁到了个人和具体企业，其中就少不了AI的出力。

3月2日人工智能金融交易监控技术提供商ThetaRay宣布，推出SaaS交易反洗钱（AML）解决方案，帮助美英等西方国家识别出那些规避经济制裁的行为，从而让制裁手段更精准地对应到俄群体。

方式是分析SWIFT流量、风险指标和客户数据，监控全球跨境支付，检测复杂跨境交易路径中的可疑活动，包括使用空壳人员和公司来规避制裁，都可能被发现。AI系统还会对被列入制裁名单的个人的金融交易活动进行筛查，防止受制裁的人进行资金转移。

在AI的参与之下，监管和封锁敌方资金补给，变得更加快速、轻松。

其次，停止AI基础服务。运行AI应用需要算力，算力需要基础设施，如果数据中心、云服务都被终止，那无人机、自动驾驶坦克、各种大脑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能源”。

俄乌战争中，AWS云服务商已经表示不会接受任何俄罗斯的新客户。微软也已经暂停了所有新的产品和服务。英特尔和AMD也已暂停向俄罗斯出口芯片，其中，“消费者通信设备”，包括个人电脑、手机、数码相机等芯片没有被限制，服务器芯片等数据基础设施要件则在禁止范围内。

人工智能基础设施服务商在俄乌战争期间的反应，将让俄的AI算力、产品及服务等被掣肘。

接下来，开启天空之眼。围绕卫星展开的通信战，在俄乌战争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乌一方，支持者谷歌在2月27日关闭了对俄罗斯的实时地图导引系统，使得俄罗斯机械化步兵与坦克在迷路时失去了准确的导航信息。苹果公司也禁用了乌克兰的交通和实时事件功能，保护在乌居民。

加拿大卫星公司MDA利用遥感技术实时跟踪俄罗斯地面武装部队在乌克兰的行动画面，包括坦克、装甲车、大炮和补给，并与乌方面共享这些数据。除了追踪部队动向，MDA的技术还可以在任何天气条件下识别车辆、基础设施和船只。

俄一方，则在2月24日战争开始的那一天就切断了Viasat卫星的信号，让使用该企业宽带服务的客户网络中断，一名乌克兰网络安全官员透露，这对乌造成了“通信的巨大损失”。

如果一场战争无法速战速决，那么取胜与否就取决于谁的后勤战略更具持久性，能够支撑更长时间的稳定作战。《论持久战》，诚不我欺。

战略：思想之弦

指挥官的指挥能力，在任何时候都是十分重要的。西方人崇拜的尤利乌斯·恺撒能够迅速征服高卢，与其精妙、聪明的战略领导有着直接关系。古代中国也很注重战略的重要性，著名的《孙子兵法》就提到了10种军阵，成为军事手段、军事目标、军事计划的集合体。

目前来看，AI可以为战场决策者提供：

1.更丰富的信息。如果没有足够的观察和数据，仅凭个人经验与有限的情报系统，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3月22日技术公司Seekr Technologies Inc宣布与情报软件Semantic AI合作，向美国政府提供包含俄罗斯威胁数据的持续监控。该系统可以收集各种开源的新闻内容，自动检测其中的说服技巧，比如标题夸大、点击诱饵等情况，靠人来完成这件事显然是费神费力的。

2.更有效的决策。Seekr与Semantic AI的增强智能平台相结合，应用深度分析技术来分析信息质量，发现人员、地点、组织和事件之间的隐藏连接，自动生成报告和动态仪表板，从而识别任何开源数据中的威胁，帮助指挥者做出更明智的选择。

基于庞大的训练数据，AI在预测任务中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有时甚至比人类还要准确得多。

当AI与指挥决策结合起来，如同一根蓄满力的弓弦，将指挥者的思想之箭送到更高远的地方，未来很有可能改变战争的走向。

从现在开始，建立防御塔

现代战争，已经从比拼指挥官、比拼武力、比拼财力，到比拼AI产品和服务。那么问题来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建立稳固防御塔的前提，是看到三个支点：

1.新军备竞赛。

人工智能的到来，使得作战双方谁能快速消化和处理大量数据，控制AI自主武器设备，谁就能在早期占据优势。

这次诸多AI武器、工具、手段的快速运用，来自于俄方、乌方支持国家的技术积累。俄罗斯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在人工智能领域前行探索，为乌提供情报的加拿大MDA更是成立于1969年，被公认为加拿大最成功的技术企业之一。2014年，五角大楼宣布了一项新的国防创新计划，其未来几年防御计划投入180亿美元，其中很大一部分已分配给机器人。

中国有句古话叫“宁可备而不战，不可战而不备”，加速发展AI所涉及的软件算法、硬件设备、网络连接等等，就像20世纪的核军备竞赛一样，是建立长期军事优势的前提，尤其依赖底层技术的长期积累和突破，更凸显了AI自立的重要性。

2.企业的能量。

在俄乌战争中，海外AI巨头的产品和服务几乎全部参与到制裁之中。现代战争，科技企业在其中扮演了非常有存在感的角色。作为一种新技术，人工智能的研发十分依赖数据、人才、算法等积累，同时要求工程交付能力，能够快速将实验创新转化为可部署实施的系统。

相比国家科研院所，科技企业显然具有先天优势。所以，筑高AI的壁垒，必须要调动企业的力量。

美国国防部DARPA的OFFSET计划，就资助了许多大学和初创企业，尝试“使用由250多个无人驾驶飞机系统（UAS）或无人地面系统（UGS）组成的蜂群，在复杂的城市环境中完成各种任务”。X小队实验计划，则与洛克希德·马丁导弹公司合作开发，让人类战斗机驾驶员与AI系统进行更好地协作，从而在战场上行动。

3.反制的技术。

必须意识到，美军体系中对AI、信息技术的依赖，既是其强项，形成了精密、高效、无缝的联合作战，这种对“信息权”的控制显然也呈现在其对乌的支持措施当中，通过一定的工具手段来帮助乌分析把握战局。

但凡事有利则有弊，依赖AI系统、信息体系来指挥战场，一旦背后的支撑系统掉链子、被屏蔽，是否还能够适应、能发挥出多大的实力，就值得商榷了。

除了不断发展追赶和发展“长板”，针对潜在“短板”寻找反制的方案，或许也是一种思路。这并不是异想天开，人工智能专家伊琳娜·里什（Irina Rish）就曾提出，希望训练出一种人工智能，可以禁用对方的武器，这将对减少战场伤亡非常有用。

人工智能正在塑造战争的未来，尤其是在核武器的背景下，不排除以后可能会有军方让AI负责核发射，将人类的命运交付给机器。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何怀宏说过一句话：战争是成建制的、大规模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厮杀，无论如何都不是人之为人的骄傲。

或许，当人类开始将智能机器送上战场的那一刻，就已经写下了AI“终结者”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