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与螺丝钉
中国一直是三星重要的市场之一。1995年1月,三星集团中国总部设立。目前,三星在中国设有七大支社,覆盖32个省份,员工多达数万人。
在进入三星之前,陆薇以为“这儿只是卖手机的”,进去之后才恍然发现,“集团很大,有各种各样的业务,小到衣服,大到军舰。”
在三星北京总部Risk Management(风险管理)部门工作过三年的王哲说,这是一个帝国,而他只是一颗螺丝钉,“一份工作而已。”
他负责处理一些售后的事情,全国各城市维修站站长筛选后把比较严重的事故案例上报给他汇总。
王哲记得几起比较突出的事故:一次是在2013年,他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诉他,一个用户带着三星的手机和充电宝登上飞机,在途中手机起火了,飞机一落地,这名用户就被扣押起来,同时被列入航空公司黑名单。客户打电话给王哲,抱怨手机质量不好,经过协商,三星出公函证明他清白,同时换掉他之前的手机并赔上一部新手机。
处理这样的事故时,王哲认为自己是中立的。“我是按理说事,不会因为我是三星员工就为公司辩护,如果是公司的责任,我会把用户的要求一五一十反映给保险公司。”
王哲形容他所做的工作就是,“努力让社长不会注意到自己”。一些小型事故他不会往上报,“(事故)他们要是在乎会追着你问的,不在乎的会回你一句你自己看着办,无非就是赔钱,解决。”
两年前,一个广东的三星电视用户正看着电视,突然电视机着火了,他要求索赔80万人民币,韩国的团队搜到了这则消息,让王哲和团队按照“看着办的原则,尽量把对方的要求降低,不要曝光”。
但后来,谈判无果。这名电视用户将三星告上了法庭,“我们把这个事往韩国总部一汇报,他们也没当回事,只能耗着。”
回想起过往,王哲总结说:“平稳吧,像在国企一样。老领导的口头禅是我把我女儿供上大学就退休了,安安稳稳过完这一天就下班,这活儿挺稳。”
三星法则
四年前,大学快毕业了,学韩语的王哲才想到该找工作了,“学韩语能干什么呀?就三星呗。”
他赶上了三星的高光时刻。根据全球市场调研机构Strategy Analytics发布的报告,在整个2013年中,三星共销售出高达3.198亿部智能手机,拿下32.2%的全球市场份额,份额同比增长1.8%,继续稳坐智能手机销量的第一位置,超过了竞争对手苹果公司——当时为了庆祝销售业绩,王哲收到了公司发到员工手里的礼物:两条黄色毛巾。
在三星工作了三年,王哲所在的售后服务部门共有三个人,这两年走了两人,他是其中一个。
王哲对自己坐过的工位印象深刻,“半圆形,就像马蜂窝”。
马蜂是一种层级鲜明的群居动物,很像三星的企业文化。“级别分职员,代理,课长,次长,部长,常务,专务等,开始分不清,但一个月就能分得清谁是谁了。”
三星是典型的韩国家族企业,在中国公司的管理层中也是以韩国人和朝鲜族人为主。“你看坐科长那一排的姓什么,姓李姓朴姓金;再看看部长姓什么,全是韩国人,五十六十岁的,等级都是熬出来的。”
在王哲看来,韩国和朝鲜族人相对更容易获得升迁机会,“从课长升次长的时候,每年都有名额限定,(我们这项工作)不是像销售能看业绩,能力上是差不多的,看不出谁好谁不好。有一个同事在那里待了七八年,结果有一个比他进公司晚的朝鲜族人当上,他没当上。”
“80后”的张凤已在三星集团中国公司工作超过十年。在成为这家旗舰店经理之前,她的工作是三星数据系统维护。2000年,张凤被外派韩国三年,“跟韩国人一起合作(做数据处理)”,她心里憋着一股劲,每天加班到深夜,(想证明)“他们定了规矩,我们也能做得很好,甚至超过他们的预期。”
据王哲观察,三星内部的中国人和韩国人除了工作联系,私交很少。一方面是因为语言不通,韩国同事更愿意跟朝鲜族人交流,此外,“来中国的韩国人都是驻外的,韩国人是高管,中国人是雇佣者。汉族人工作完了该回家就回家。同事聚会时,最多寒暄几句,你好,最近怎么样,孩子怎么样,都是无关痛痒的。”
进驻中国20余年,三星也在试图中国化。陆薇说,她们公司的标语就是“做中国人喜欢的企业,做贡献于中国社会的企业”。
王哲说,三星在中国的公司以前叫“三星中国”,后来为了“去韩国化”,改成“中国三星”。部长级别的管理者是从韩国外派到中国,他们必须懂中文,有的管理者五六十岁还在学中文。从前公司有酒文化,加班后喝酒,“典型韩企风格,后来都去除了。明文规定:聚餐可以,但不能超过晚上九点还是十点。喝酒也有量的规定,就是想融入中国的态度吧,让员工更舒服,毕竟在中国。”
“不过形式作用大于实际作用了吧。”末了,王哲补上一句。
最近一则“三星员工在三星石家庄办事处秋季订货会晚宴上集体下跪”的消息引发了争议。
三星中国一名对接媒体的人士此前向澎湃新闻解释称:“尽管受Note 7爆炸事件影响,经销商对三星还是很支持,现场还是下了很多订单,这让三星韩国高管非常感动,按照他们的礼仪‘下跪’是对经销商表示感谢,三星中国高管同样很感动,也下跪行礼了。”
“韩国的‘下跪’在他们的文化里其实是‘行大礼’,就是很感激、很感激对方,很尊重对方,他们并不知道中国文化的差异。”前述三星的人士说。
“双重标准”
作为中国区已知最早的几名三星Note 7手机爆炸的用户,回志文与三星的“维权战”还在进行中。
在京东上买到广东地区唯一一部黑色Note 7手机的第二天早上,9月26日,他手上拿着的手机机身开始膨胀,“几乎同时有黑烟喷出来,把我给烫了,我就一抖,手机就掉到了MacBook上。”
回志文随即与三星售后联络,售后专员告诉他可以办理退款,但手机需要拿回去检测。“要退手机也可以,得公开承认这起事故报告并且公开调查。”回志文要求说。
三星售后专员给上级请示后,说“回去研究研究”,没有明确答复回志文。
为了平息Galaxy Note 7“爆炸门”带来的影响,11月,三星花费巨资在美国最负盛名的三大报章《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和《华盛顿邮报》上投放道歉信,该信由三星电子北美公司总裁兼CEO格雷戈里·李(Gregory Lee)签署。信中提到,该公司未能提供“最安全、最优质的产品”。
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在回志文向三星售后反馈手机问题后,9月29日,三星仍发布了一份公告强调,“我们可以确保产品的安全性与可靠性”。
这让回志文很气愤:“我(的手机)26号就炸了,三星没有检测事故原因,就在29号发公告说所有中国区的手机都是安全的……他们是何种手段判断我的手机(爆炸)是我人为的?”
三星(中国)投资有限公司CRM Group的员工赵丙其最近在朋友圈上自嘲道,“最近光发声明玩了。”他试图在网上维护三星的声誉——跟一些曝出三星手机“爆炸”的用户争辩,也在朋友圈转发了三星的几次声明。
但他直言,风口浪尖上,三星的应对情况“已经要进商学院最失败公关案例了。”
而作为三星曾经的一名售后服务人员,在王哲看来,三星在“召回风波”中的表现难免有双重标准之嫌,“公司主要是想省钱吧,觉得外国人发现了要维护权益,中国人不需要这个权益,现在互联网时代,谁不知道外国什么标准中国什么标准?”
中国消费者协会则批评,三星公司最初全球召回时未纳入中国,缺乏对中国消费者的尊重。
不过,张凤对“双重标准”也给出了自己的补充,“(召回)最后三星给中国人的理赔比国外高多了吧”。
张凤所在的三星北京旗舰店成立于2014年5月,是国内第一家提供面对面维修服务的店,这家店每月大约维修一千部手机。
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马甲,坐在店内一个既能观察到所有来店顾客,又能看到工程师的位置。在她看来,“面对面维修服务”是三星的一次改革,“把所有工程师挪到台前,让手机维修成为透明的事情。”
去年,张凤考取了三星社内的smart培训讲师证,一年一次的三星华北区员工培训都在她的店里进行,她乐于提起的案例是:自己曾帮助过一对聋哑夫妇,“他们是通过写小纸条找过来的,我们也是手写小纸条去服务沟通的,后来也成了好朋友了。”
“来售后的跟买产品的心情不一样,每个人来的时候都是手机出现问题的时候,如果不能解决问题的话情绪可能会不好。”张凤很清楚,售后的好坏将直接影响到三星的品牌声誉。
“三星员工集体下跪”事件后,有媒体评论称,“产品以质量与服务取胜……把尊贵的膝盖跪在消费者面前,跪在产品质量的把关面前,这样的‘大礼’,才是真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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