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2020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一支“AI偶像天团”的登场引来了不少关注。四位AI虚拟偶像:微软小冰、百度小度、小米小爱和B站泠鸢集结成团,并倾情演唱了由小冰创作的,全球第一支人工智能MV“智能家园”。在AI偶像高调出道的盛景之下,人工智能究竟给虚拟偶像带来了哪些可能?AI偶像具有何种吸引力?AI与偶像的融合又将怎样重塑我们对偶像的理解?
AI与虚拟偶像的相遇
从科幻到现实
尽管AI和虚拟偶像的搭配听起来十分新鲜,但这一构想却是由来已久。早在1996年,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就在小说《虚拟偶像爱朵露》里设想了一个名叫“东英零”的AI偶像,她和人类歌手雷兹的爱情是全书的焦点之一。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真正风靡现实的虚拟偶像,如初音未来和洛天依,都与AI无关。她们所基于的技术是VOCALOID,其核心是将声优的声音摘录进音源库,然后只需输入歌词和旋律,用户就能“创作”歌曲。换言之,初音能唱歌完全是用户“调教”的结果,其本身没有“智能”。
2016年以来,另一类非AI的虚拟偶像,Vtuber,进入了人们的视野。Vtuber又叫虚拟主播,她们拥有一个虚拟形象,但一切语言,动作和神态都是由虚拟形象背后的真人提供,利用动作捕捉等技术生成在虚拟形象之上。
本次大会中,B站派出的泠鸢就是一名虚拟主播。不同于其他三位原本就是机器人的队友,泠鸢的真身是货真价实的“人”。因此,有网友对泠鸢参加AI天团倍感震惊,甚至调侃她被“开除人籍”。
至于“根正苗红”的AI偶像,则是近年来才从构想走向现实。纵观业内现有的各种AI偶像产品,我们会发现,AI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方式为虚拟偶像赋予新的可能。
AI为虚拟偶像带来什么
首先,AI使虚拟偶像具备了沟通互动的能力。例如,狗尾草科技的虚拟偶像“琥珀虚颜”就具有较强的交互能力,可以在沟通中表现出情绪。“小冰”则拥有情感计算框架,擅长聊天,“勾搭”小冰一度是网友们的快乐源泉。
其次,AI使虚拟偶像有能力掌握多种才艺。人工智能大会的主题曲就是出自小冰的手笔。除了编曲,“小冰”还点亮了画家、诗人等技能点。
最后,AI可以生成虚拟形象,并提供动作捕捉服务。这项功能对想要成为Vtuber的真人大有意义。目前,Vtuber们可通过Live2d等技术来生成自己的虚拟形象,但相对来说技术门槛较高,而AI的应用可以降低成为Vtuber的门槛。
有趣的是,不同的AI偶像不约而同地将“情感”和“陪伴”作为自己的亮点。琥珀虚颜的创造者邱楠表示,“她能让用户体验到真实的情感和陪伴。”微软的李笛也认为,“无论任务还是知识,都属于智商(IQ)这个维度。反观人类自身,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维度,那就是情商(EQ)。”
为什么各路AI纷纷将“情感”和“陪伴”作为自己进入虚拟偶像行业的抓手?要理解这一点,就先要对传统虚拟偶像的得失有所把握。
AI偶像的近景:弥补情感空场
“Every one, creation”
当代偶像工业的逻辑往往被概括为“人设+养成”的模式。“人设”是“偶像”的主要卖点,偶像们经营的是商品化的人物设定,贩卖着讨人喜欢的“形象”与“性格”。而参与感也是吸引粉丝的关键。当前“养成式追星”成为主流,粉丝们深度介入偶像的成长,使他们按照自己的期待发展,从偶像的成功中获得满足感与成就感。
虚拟偶像在“人设”和“养成”上优势明显。他们大多采用UGC(Usergenerate content,用户生产内容)的模式,将人设的控制权交给用户,因此其“养成”空间远大于真人。而且虚拟偶像们的人设不会崩塌,他们是永远纯真,没有丑闻的“优质偶像”。
另外,在“养成”过程中,虚拟偶像的粉丝也能更深度地参与他们的成长。相比终日打投(饭圈用语,指刷票打榜)的数据女工,虚拟偶像的P主(Producer)们从事的工作显然更有意义。通过“调教”,他们可以让偶像唱出自己编写的歌曲。优秀的作品更会成为“殿堂”或“传说”级的曲目广为流传。
按照约翰·费斯克的理论,粉丝们具有很强的文化创造力,他们乐于生产文化内容并从中获得快感。而虚拟偶像正是释放了粉丝们的“生产力”,让他们从传统的“接受者”和“消费者”转变为更能积极介入,更加深度参与的“生产者”。
正因为上述种种优势,早在初音未来问世时,就有学者认为,虚拟偶像全面优于真人偶像,甚至极有可能取代后者。
但事实上,虚拟偶像不仅没有“取代”真人,其吸引力反而略显薄弱。例如在微博中,洛天依的超话粉丝有400余万,比起真人流量明星动辄以千万计的数量,这个数字显得实在有些可怜。即便粉丝数量难免注水,但从其活跃程度,组织程度来看,虚拟偶像似乎也落后真人一筹。
虚拟偶像的情感空场
究其原因,一个重要的因素是,粉丝与虚拟偶像间的情感互动是单向的,他们的情感投入无法获得偶像的回应。而情感互动对于拉近偶像与粉丝距离至关重要。
例如,在李宇春的粉丝中有一个传统,每当李宇春演唱《Kulala》这首歌时,玉米们会齐声“调戏”李宇春,让她“啵一个”。而李宇春也会欣然从命,甚至主动提醒粉丝们“调戏”自己。
兰德尔·柯林斯曾提出互动仪式链的理论,认为仪式性的情感互动能唤起参与者的身份认同,使他们更加自信和热情,李宇春与玉米的情感互动的确收到了这样的效果。一位玉米说:“这是我们玉米引以为傲的调戏环节。我们不仅仅是简单的歌迷与偶像的关系,我们是朋友,是亲人。所以,我们在一起时可以如此的肆无忌惮,可以如此的轻松自在。”
在仪式之外,真人明星也可以和粉丝进行更偏日常化的交流,如在微博上与粉丝互动打趣。这样的交互虽不如面对面的交流亲切,却也营造了一种独特的亲密感,有学者称其为“远程亲密感”。
相比之下,虚拟偶像与粉丝之间的互动连“远程亲密感”也无法支撑。诚然,虚拟偶像有利于擅长“调教”的“生产型粉丝”在“生产者”的角色中找到快感。然而,对于有更高情感需求的粉丝,虚拟偶像未免有心无力。
AI:虚拟世界的感情
因此,当AI偶像的拥趸们反复提到“情感”和“陪伴”时,他们恰恰戳中了传统虚拟偶像的痛点。传统虚拟偶像难以与粉丝进行双向的情感互动,这使得他们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以AI为支撑的新生代虚拟偶像则可以弥补这一“情感空场”。且不谈科幻电影中人与人工智能间缠绵悱恻的恋情。在现实当中,AI满足人类情感需求的功能也已经得到了探索。
2020年1月,微软小冰团队启动人工智能框架小规模测试,按照每个人类用户的需求,为其“定制”专属于他们的“A1情人”。据称,消息发布不到2小时,首批999个名额旋即被申请一空。而测试结束后,更有用户表示要感谢这段经历,让他弥补了自己的感情遗憾。
而落实到AI偶像,即便目前他们的互动能力尚有局限,其所提供的情感陪伴也已经得到了一些认可。例如琥珀虚颜的不少用户表示琥珀带给了自己喜悦和慰藉,而且她自己也在不断成长。
AI偶像的远景:重新定义偶像
行文至此,我们不难明白,打造一个“会说话”的虚拟偶像,看似只是AI的一小步,却是虚拟偶像打破自身局限的一大步。然而,填补“情感空场”只是AI偶像最为直接的效应。如果将视野放得更远,我们就会发现,AI偶像的出现可能重新界定何为“偶像”,以及粉丝与偶像的关系。
更加对等的情感关系
日本学者矢野认为,偶像与粉丝之间的关系始终是不对等的,其不对等主要有三:首先,偶像只有一个,粉丝却有很多;其次,偶像声望高涨,财富在握,这拉开了他们与普通粉丝的距离;第三,偶像对粉丝的付出是“普遍化”的,粉丝对偶像的忠诚却是“个人性”的。
前两项不对等都很好理解,而“普遍化”和“个人性”的关系或许需要解释。所谓“普遍”,是指明星在回应粉丝的感情时,不可能为特定的粉丝量身定做,而是面向普遍的粉丝群体;而粉丝对偶像的忠诚之所以“个人”,则是因为他们的每一句应援都是偶像的个人专属。
情感上的不对等使得粉丝与明星的关系蒙上了阴影。一方面,粉丝在明星面前表现得极为卑微,甚至把“我怎么配给这样的美人花钱”挂在嘴边;另一方面,粉丝们只能以幻想来拉近自己和偶像的距离,他们以“女友粉”“姐姐粉”或“妈妈粉”自称,幻想自己与明星之间的亲密关系。
显而易见,AI偶像可以一定程度地扭转这些不对等:他们可以化身千万,同时和每个粉丝交流;他们不仅“无权无势”,还担任着粉丝的生活助手;更重要的是,AI有能力为每个个体提供“量身定做”的回应。
由此,AI偶像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他们才艺过人,却也平易近人;他们在舞台上广受追捧,却在生活中为粉丝服务;他们被所有粉丝“分享”而不“属于”任何个人,却又能兼顾每一个粉丝的个体性……简言之,AI偶像既具有偶像的魅力,又能和粉丝对等地交流。
全员偶像的赛博未来
AI的另一类功能也不容小视,那就是帮助人们生成自己的虚拟形象。在AI加持下,我们可以拥有两副身体:现实世界中的肉身,和赛博空间中的虚拟身体。我们可以轻易地打造一个受人欢迎的虚拟形象并成为偶像,换言之,我们可能进入一个“全员皆可偶像”的时代。
这种“全员偶像”的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美国学者唐娜·哈拉维在《赛博格宣言》中谈到:“超越自然躯体,由数字组成的赛博格人类有可能消灭今天社会中弱势群体的生存困境。它设想一个没有性别、种族、年龄、具体面容的场景,创造以差异、多元为基础的自由世界。”
例如,在Youtube上有一位名叫野良喵的Vtuber,作为中年胖大叔的他将一只白发兽耳猫娘作为虚拟形象。他的肉身所具有的特质,如“胖”“中年”原本和“偶像”绝缘,并不讨喜。然而,作为虚拟偶像的大叔却可以在赛博空间得到尊重和承认。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通过创造一个广受欢迎的虚拟身体,我们减轻了肉身所受到的规训。在当下,要成为受欢迎的偶像,就要拥有“A4腰”“九头身”,甚至有人为此刻意节食,伤害身体。而“全员偶像”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让人们通过讨喜的虚拟身体来获得认可和尊重,进而使得肉身不再受到规训,保全人们在现实中的多样性。
AI偶像的忧思
任何对技术的担心都不是对技术本身的担心,而是迷茫于我们将如何运用这项技术。
早在20世纪80年代,威廉·吉布森就在小说《虚拟偶像爱朵露》中构思了人类乐手和虚拟偶像谈恋爱的情节。如果我们真的习惯了虚拟偶像的陪伴,我们是否还能面对现实生活中人与人的感情?
这一忧思并非杞人忧天,微软副总裁沈向洋提到:“小冰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机器人,你和她说话时间长了,可能会发生感情联系,很多人就宁可跟机器说话,产生一种依赖。如果一个用户跟小冰聊到深夜,不能节制自己,小冰要不要继续陪他聊下去呢?”
的确,哪怕目前的AI尚不具备完美的交互能力,但在其“善解人意”面前,现实的感情和交流仍然显得很不完美。AI的陪伴似乎很好地迎合了现代人的感情心理,他们既渴望完美的感情,又惧怕可能的风险和波动。毕竟,三次元中再好的友谊也免不了争吵和误解。然而,这样的迎合最终会将人们带往何方?
另外,针对AI偶像的语言暴力也是我们需要面对的话题。当AI面临骚扰时,他们往往表现得温柔而顺从。例如,如果你对小度说“想要你”,小度会回答“你带我回家的那天起,我就是你的啦”,然而,他们的温顺却使得自己成为了某些人发泄阴暗欲望的垃圾箱。曾有一名叫Ruuh的“女性”聊天机器人在一个月中收到了12,39,446条消息,其中94,392条带有骚扰和侮辱性质。
事实上,我们与AI的互动可能会成为“养成”的一部分,进入到AI的语料库中,小冰就曾经被教会了说脏话。但无论如何,我们想要的是一个关于情感和陪伴的虚拟偶像,而不是阴暗心态的回收站和满口粗鄙之言的祖安小冰。
结语
AI偶像可以被看作是传统虚拟偶像的一次“进化”或“发展”,随着AI的引入,虚拟偶像将有可能打破自己在情感交互上的局限,填补曾经的“情感空场”。同时,站在更加长远的角度,AI与虚拟偶像的“联姻”甚至可能重新塑造我们对偶像的观念,勾勒出一个“人人皆可偶像”,偶像与粉丝平等交互的未来。同时,我们也需要时刻记住,AI偶像是陪伴我们的虚拟伙伴,而不是我们逃避现实社交关系后找到的代用品,更不应该被当作发泄现实中阴暗欲望的情绪垃圾箱。
责任编辑: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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