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肚山脚下,坐落着几座不起眼的工厂。
十几年来,这里供应了全球1/3以上的手机镜头,却无人能一窥其中的奥秘。
在全球光学产业,德国的徕卡和蔡司,日本的佳能和尼康,一直占据着产业链的高端,吃喝不愁。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林耀英的人改变规则,用塑胶取代玻璃,打断了巨头们的美梦。
如今,由林氏创办的大立光,已取代德日,成为全球最大的手机镜头制造商,市占率超过30%。
全球五大手机品牌,无一例外,都是大立光的客户。
2016年,苹果发布iPhone 7 Plus,开创双镜头时代,大立光是独家供应商。
2019年,华为推出P30 Pro,4镜头、10倍光学变焦的超高规格,全球仅大立光能提供。
因为忌惮大立光的统治力,苹果先后扶持多家替代厂商,却无济于事。三星则身陷大立光发起的专利战,最后不得不变成其客户。
在同行眼中,大立光更是难以逾越的高山,甚至有厂商感叹:
“大立光吃肉,我们就看能不能跟着喝汤。”
这并非客套,当对手还挣扎在盈亏线上时,大立光却独享着70%、比苹果还高的毛利率。
也因此,大立光在2014年打破尘封25年的台股纪录,并于2017年攻上6000台币,成为中国***史上最牛的股王。
就是这样一家统治力惊人的企业,在业界却神秘、低调到没有朋友。
据报道,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外人,包括客户或供应商,能够一睹其工厂的真容。
因为从不接受专访,媒体也很难挖到大立光的猛料。即便每年的股东会,提问者也多半是碰软钉子。
现任执行长、林耀英之子林恩平,更以“惜字如金”著称,外号不评论先生。
每当有人打探大立光的订单情况,他总是回答:“现在还很难说。”
被人追问苹果销量下滑、对手如狼似虎,大立光该怎么办?他永远只有一句话:“我们会努力,再努力。”
碰到刁钻一点的问题,则干脆笑而不语。
因为不评论,不接受参观,大立光成为***,乃至全球光学产业最神秘的黑匣子,也是中国,乃至全球最神秘的科技公司。
揭开这个黑匣子,要回到上世纪70年代。
当时,正值产业大转移,德国和日本光学大厂纷纷在中国***建厂。
从公务员转投博世光学,并一路做到厂长的林耀英,不甘心为巨头打工。他相信,中国***未来一定会诞生世界级的光学大厂。
秉持这一雄心,1979年,他和陈世卿两人,从博世辞职,创办了大根精密。
在那之前,他们已在林家车库钻研多年,并通过土法炼钢,摸索出玻璃镜片的设计和制造技术。
但除了这些略显稚嫩的技术,以及一腔的热血和冒险精神,他们几乎一无所有,更不知道订单在哪里。
为了打开销路,林耀英每天拖着四个卡皮箱,跑遍中国***相机厂,访尽全球光学展。没钱租场地,就打开皮箱摆地摊。
最疯狂的一次,他连续七年给柯达写了100多封信,最终搞定了这个大客户。
即便如此,在那个德日厂商一手遮天的时代,面对天罗地网般的专利围堵,大根精密也只能是苟延残喘。
改变来自一次偶然。
就在林耀英每天苦哈哈研磨玻璃时,不少客户找上门来,希望订做塑胶镜头。
“塑胶镜头一片才十块钱,玻璃镜头一片一百多,我怎么可能做这么低端的东西!”
一开始,林耀英和别人一样,也不看好塑胶镜头,毕竟与玻璃相比,塑胶不耐热,透光性也很差,一般只用在儿童玩具上。
但随着一次性相机的走红,林耀英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未来将是低成本镜头的天下!
更重要的是,做玻璃,再努力也只是德日的小跟班,做塑胶,却有可能改变世界。
于是,林耀英决定改弦更张。在遭到大股东的反对后,他直接拉人单干,于1989年创办了大立光。
“同行看我们过于胆大,几乎不计一切代价,我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林耀英开始孤注一掷。
1991年,成立刚两年的大立光便斥资3600万,几乎是其总资产的一半,从美国引进一台加工机,花半年时间琢磨出一套塑胶镜头的制作方法。
那之后,大立光在大多数同行不看好的赛道上,孤独地一干就是十几年。
起初给扫描仪做镜片,之后是数码相机。
期间,大立光在工艺、模具、镀膜等技术上不断突破,迅速缩小了塑胶镜头和玻璃镜头之间的差距。
2002年,照相手机崛起后,大立光又一头扎进这个全新的领域。
蛰伏五年,一月而生。
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大立光像毛竹一样,在无人问津的地下,默默壮大自己的根系。
等到2007年iPhone横空出世,这根“毛竹”一出土,便成森林。
作为当时苹果手机唯一的镜头供应商,大立光如同坐上了火箭一般,产能全开,节假日无休,依旧赶不上订单速度。
直到三年后,苹果才勉强找到一个可替代的玉晶光。
德日厂商则在滚滚的技术潮流中,被迫让出了光学霸主的地位。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大立光的逆袭,既得益于对大势的研判,更离不开多年来,对技术和良率的死磕。
早在创立之初,一心想创世界级企业的林耀英,就给大立光立下一条规矩:
不买技术、不挖角、不做代工。
于是,当大多数对手为了省时省力,购图纸、买模具时,大立光却走上华山一条道。
光学技术涉及上百万个变量,大立光从建厂房打地基,到模具设备,几乎全部自主研发。
即便外购机台,也要指定马达、感应器的品牌,而不是照单全收。因为这样做,可以提高稼动率,减少故障率。
对于注塑成型产生的压力,大多数厂商依靠退火、烘烤等后道工序去处理,大立光则从源头出发,在设计环节就消除隐患。
林耀英希望通过一点一滴的努力,让大立光的城墙,如铁球般扎实。
城墙扎不扎实,地基最关键。
大立光对技术和良率的极致追求,从其建厂房打地基一事上,就可见一斑。
光学镜头的生产,对环境十分敏感,哪怕极轻微的震动和温度干扰,都会影响到品质的稳定性。
为了排除这些干扰,大立光可谓不惜血本。
普通楼层用700磅水泥就够了,大立光坚持用一两千磅;别人两天灌一层楼,大立光至少一个礼拜。
正是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标准,大立光在业界竖起了一座难以逾越的丰碑。
当别人还徘徊在5P、6P,大立光已做到7P;当对手还在拉良率,大立光已实现量产。
罗马城并非一日建成。
刚开始做手机镜头,大立光也曾遭遇重挫,因品质不达标,股价一落千丈,逼得林耀英不得不在众人面前认错。
知耻而后勇的林耀英,埋头八个月,苦寻问题根源。最终斥资亿元,购进百万级无尘室及相关配套设备,升级制程,备战高端镜头。
同一时期的玉晶光,却因为迷恋低端市场,丧失了蜕变的机会。
几年后,当大立光勇夺苹果订单,吃香的喝辣的时,玉晶光只能在一旁目送对手远去。
因为技术太超前,大立光被郭台铭视为心腹之患,要求员工学习大立光,不断将技术提升到极致的精神。
让郭台铭,乃至其他对手忌惮的,是大立光数十年积累起来的1000多项专利。
这一堪称业内最齐全的专利布局之一,使得大立光在塑胶时代,实现对德日厂商的超越,并在技术和良率上独步全球。
为了这一天,林耀英奋斗了一辈子。
这个做事较真的男人,没有其他嗜好,唯一的兴趣就是工作。
他对技术有着偏执狂一样的热爱,每天工作到很晚,回到家一有空,就钻进书房,拆卸零部件,研读技术资料。
访谈中,每十分钟,就会强调一下技术的重要性。不管讨论什么话题,运营、人才……还是其他,统统都能绕到技术上来。
他崇尚实干,讨厌说大话的人,对别人的要求永远只有一句话:
Just show me!(只要做给我看)
因为这个简单却苛刻的要求,许多人吃尽了苦头。
每一次,林耀英亲临厂区或办公室,所到之处,气氛急冻。一旦有人抽考答不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他甚至不允许员工走路时,将手放进口袋,或者工作时,看不到手在桌上。
“工作就是战斗……那些工作时手不知摆哪里,放后面或插口袋,通常就是松懈偷懒的人!”
在大立光总部的一楼大厅,摆放着各类报刊杂志,多年来几乎无人敢翻看,因为担心被领导看到,认为自己闲着没事干。
即便对联合创始人陈世卿,林耀英也一样严厉。
身为大立光的技术总师,陈世卿经常因为工作上的事,被林耀英炮轰。有一次,在林不顾情面的当众斥责下,差点拍屁股走人。
对内不近人情,对外,林耀英也同样是出了名的不懂交际。
大立光地处台中地区,这里行业协会林立,大多数企业积极投奔,唯独大立光特立独行。
作为台中最重要的联谊组织,磐石会曾多次邀请大立光入会,均被婉拒。“他们父子从不跟我们打交道。”
唯一加入的一个协会,大立光也仿佛只是为了履行义务,除准时缴纳会费,从不参会,更拒绝担任职务,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
“与其花时间去应酬,不如集中力量搞研发。”
林耀英也不信鬼神,他讨厌偶像崇拜,坚信人靠意志力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有一次,东莞工厂的良率上不去,副总裁谢文琛前去视察。
到了当地,他除了亲临一线,还按中国人的习俗,跑土地公庙拜了拜。林耀英知道后,当即臭骂了他一顿。
在林耀英看来,提升良率的办法只有一个:改进,再改进。
固执于做事的林耀英,甚至对汇兑损失也不加防范。
2010年,大立光因为汇损,一个季度损失了近1/4的盈利,震惊整个金融圈。
所有人都替大立光担心,林耀英却说,只要技术够好,操心汇率根本是自寻烦恼。
“不懂”财务操作的大立光,上市十多年,从不增发,不向股东伸手要钱,所有扩产计划,均自掏腰包。
这种不谙人事、不搞财务操作的经营风格,实乃业界一朵奇葩。
就连林耀英自己也承认,“我做生意的方法其实很差,”但他同时也很自豪:
“我们的长处就是技术好,我们靠品质来弥补我们的笨拙。”
光学元件,跟炒菜一样,是一个考验手感的行业。
在这样的行业积累经验,不但要有水滴石穿的笨功夫,还要有师傅领进门。
也因此,大立光从创办第一天起,就坚持不挖角,宁愿花十年时间,自己慢慢培养一名资深员工。
在林耀英看来,高薪抢来的人,有一天还会被高薪带走,还不如一张白纸。
受他的影响,大立光招人,从不追求学历,也不迷信留洋,反而喜欢本地人,前提是忠诚度高,耐得住寂寞。
早期,陈世卿是大立光的第一位老师傅,由他亲自带徒弟,传授手艺。之后,再一代接一代,开枝散叶。
光学模具属精密器件,价格昂贵,初上手的新人,毛糙之下难免撞烂,大力光也不嫌弃,再给机会去犯错、尝试。
第一年特别辛苦,学三四年才有结果。
这样的模式,培养一个人才十分不易,流失一个人才更是灾难。
2000年前后的大立光,就差点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彼时,一位高层突然离职,带走公司机密,自立门户,与大立光死磕。
这在林耀英心中划下一道伤疤。
痛定思痛的他,仿照可口可乐,对核心技术进行了拆解,让每一名员工只懂局部,即便被挖走,也无伤大雅。
曾经有一家光学厂,从大立光挖走一名13年工龄的老员工,如获至宝。
新雇主本来希望,他能够帮忙解决某一技术难题,却被告知不知道。对方很惊讶,该员工回答:“我只懂我做的部分。”
事实上,在大立光,掌握核心机密的人,不超过三四人。
拆解技术只是第一步,日常的军事化管理,更隔绝了技术外泄的可能。
不少人直言,在这里上班像当兵。中午吃饭,要按叫号的顺序,一组一组就餐;手机信号被屏蔽,外联只能通过总机。
部门间的人员进出被严格管控,工程师不能直接与客户接触。
位于台中的大立光总部,更是戒备森严,前来送货的司机,需要拍照留证,每次登记盘查10分钟。
十几年来,无数媒体、客户、供应商渴望进厂参观而不得。
大立光也因此,成为中国***光学界有名的黑匣子。
帝国的崛起,不但要有人深挖城池,更要有人开疆拓土。
林耀英时代的大立光,把技术做到了极致,把城池挖到对手难以逾越。但过于保守的策略也让大立光丧失了不少机会。
直到其次子林恩平接过衣钵,大立光才迎来爆炸式的增长。
这个当过十几年小儿科医生的接班人,外表温文尔雅,内心却强悍无比,甚至比其父还有过之。
执掌大立光之前,为人豪爽的林恩平,经常约上三五好友,胡吃海喝,俨然一个浪子医生。
那之后,他像换了个人一样,切断与过去朋友的联系,只为背水一战。
音圈马达(VCM)是手机镜头的关键零部件,过去因为合资厂宏翔光电的产能不足,严重影响了大立光的出货量。
林恩平上任后,立刻展现出一名医生,快刀斩乱麻的凌厉手腕。
他不顾父亲的颜面,以及哥哥与对方的交情,果断撤资宏翔光电,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一举解决了困扰大立光多年的难题。
林耀英当家时,大立光做事谨慎,没订单,不扩张,也因此,产能一直上不去。
喜欢变化的林恩平,不拘泥于父亲的条框,上任后,马不停蹄,四处买地,曾经一年砸下过去十年的钱。
因为扩厂太激进,引来模组客户的高度警惕,以为大立光要跟他们抢生意。
林恩平不但大搞产能扩张,技术上也极具侵略性。
他曾在2013年,一连发起三场专利战,打破中国***光学界几十年的和谐。
天价索赔挖自己墙脚的先进光,状告营收比自己大100倍的三星,甚至连大客户苹果也敢叫板。
这年6月,大立光在美国起诉玉晶光侵权。外界普遍将其解读为,这是对苹果企图寻找替代供应商的警告。
高调阻击引发对手不满,“他个性很杀,像只斗鸡”,林恩平却无情回击:
“专利没有保护性,只有攻击性。”
一番激进的征战后,大立光开始全面爆发,股价从500台币飙升至最高6000台币,市值更逼近万亿。
曾经广为人诟病的苹果依赖症,也在征战中不治而愈。
华为、OV……世界前十大手机厂都青睐大立光,就连三星也不得不俯首弯腰,成为其客户。
然而,巅峰之上的林恩平一刻不敢松懈。
与父亲那个时代,塑胶一统天下不同,如今的手机镜头,随着轻薄化和更高规格的要求,玻璃正卷土重来。
手机之外,无人机、工业机器人等新的应用场景,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对手们都在虎视眈眈。
一度被大立光压得透不过气的舜宇光学,绕道车载镜头,做到了全球第一,并积极布局AR和VR。
拿下康达智后的鸿海,更是疯狂整合全球资源,觊觎工业机器人市场。
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打坐一小时的林恩平,所思之情不是沾沾自喜,而是危机四伏。
如果说过去,埋头练剑成就了大立光的辉煌,那么未来,它需要更多地抬头看路。
过去十几年,索尼、夏普等日本电子企业,因为迷恋技术,忘了抬头看路,在液晶时代败下阵来。
索尼、夏普之殇,就是成为大立光的前车之鉴。
林耀英曾说,今天是英雄,明天就可能是狗熊。多年前的一句警示,如今变成大立光不得不面对的一道沟坎。
如履薄冰的林恩平,踩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开始了新的长征。
开发隐形眼镜,布局医疗市场……林恩平说,他希望大立光做镜头的杂货店,“竞争力在锅碗瓢盆里”。
言外之意,看起来不起眼,但缺一不可。
这个杂货店经营得成不成功,决定了大立光是成为下一个诺基亚,还是下一个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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