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三年时间,卖了600多台AR(增强现实)眼镜,账面上只剩下7万块钱,踩在了AR风口的奥图科技最终还是没能走出来,成为国内首家被曝出倒闭的AR企业。
近日,创业家&i黑马独家获悉,AR眼镜制造商“奥图科技”A+轮2000万元融资四分之三没到账,绝大部分员工被遣散,52个人的公司只留下4名高管。尽管其创始人兼CEO叶晨光对创业家&i黑马表示,他们还将继续寻求投资和美国CES(国际消费电子展)的订单,然而这些做法已经看不到多少成效。
资方的跳票成了压倒奥图的最直接的一根稻草。但通过采访创始人和员工,我们也看到,一家管理混乱的创业公司,如何在一个尚未爆发的市场,一步步把自己逼上绝路。
突如其来的失业
12月10日,星期五。奥图科技召开了股东会,作为投资方之一的奋达科技股东代表也到场,各方坐在一间名为“旧金山”的会议室里,窗台上还留着一个中美国旗的摆件。
股东会没有爆发争吵,叶晨光出来,员工们看到他面带笑容,与股东吃了午饭。公司程序员柳莎当时觉得肯定是好消息。下午开会,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收了上去,这是她来公司第一次被要求这么做,往常的月度会议也没有这么神秘。柳莎觉得有些奇怪,但考虑到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并没太在意。
结果却大相径庭:公司融资没到位,从第二天开始,所有人都没有了工作。“大家直接懵了。”这是绝大部分员工听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他们以为宣布的是公司融资到账的消息。
此事并非毫无前兆。今年8月到10月份,奥图因为资金紧张,所有人只收到了70%的薪水。为此,叶晨光还专门发了一份正式的邮件:等融完资,补齐剩下的30%。
不负众望,2016年10月,奥图科技宣布获得2000万元融资,奋达科技与华众资本分别出资1000万元。作为A股上市公司,奋达科技专门发了公告,董事会全票通过对奥图科技的增资方案,增资完成后,奋达持有奥图21.56%的股权。华众资本前期的500万元很快到账,也是在那个月,员工们收到了之前30%的欠薪。
原本以为,整个公司渡过难关。只是没想到,协议签订后,钱却未能如期到账。投资协议在9月底签署,奋达科技是奥图的天使投资方,之后的每一轮融资都有奋达的身影。
问题出在了投资里的对赌协议,对赌条件是奥图明年年底AR眼镜的销量达到2万台,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叶晨光觉得问题不大,但投资方没有这个信心,要求实现这个目标的时间提前至今年年底。
“条款太苛刻,团队觉得达不到,我个人也不愿意接受他的条款。”叶晨光告诉创业家&i黑马,“他说那你不接受我们钱就不给你了。”奋达的投资跳票也影响了另一家投资方的信心,华众资本剩下的500万元也没有再跟进。这让奥图科技措手不及。
“上市公司能乱发(公告)吗?现在发一个空的东西,说你投出去了,实际上你没投,至少股民对你的诚信是有质疑的。”叶晨光对奋达科技的做法颇有怨言,奋达也是奥图的天使投资方,他们是除了创始团队外持股最多的股东。
但当天的股东会进行得很平淡,不像是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博。大家的意见是奋达科技应该履行协议,叶晨光在向创业家&i黑马转述时用了好几个“应该”,避免了一切激烈的言辞。
“圈内也是要混的,关系搞坏不好,毕竟你还是靠做智能硬件。”就像曾经有投资人告诫创业者的那样,叶晨光几乎已经放弃了诉诸法律的念头,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同样措手不及的还有奥图科技的员工。当日上午的股东会开完,叶晨光在下午就宣布公司融资跳票,面临解散的消息。
叶晨光急于止血,账面资金只剩下7万元,而多维持一个月需要多支付七八十万元,再撑下去连工资都成问题。“我觉得创业公司伸伸缩缩,有钱就做大,没钱就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晨光表述得相当谨慎,“只是说现在市场没到,可能需要一定的裁员计划。”
事实上,根据创业家&i黑马掌握的信息,奥图科技总共52名员工,除了CEO、CTO、财务总监和人力总监,剩下48名员工都将离开。工资只发到宣布裁员的当天,员工们被要求签署离职申请表,这意味着员工是主动离职。按照劳动法,主动离职将不会获得公司赔偿。
奥图的账面上还剩89万元,但去掉工资、美国CES(明年1月开始,7个人预计花费20万)和日常报销等开支,最终只剩下7万元。
AR虚火
奥图科技成立于2013年7月,彼时已经面世的谷歌(微博)眼镜,在市场上赋予很高的期许。叶晨光的一位朋友在谷歌眼镜所在的X实验室工作,他早早体验了谷歌眼镜,这也让他意识到AR会是下一代屏的机会。
在谷歌进入之后,包括微软、三星、百度等大企业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在摸索,微软已经发布了产品HoloLens 全息眼镜。美国著名AR/VR公司的Magic Leap获得了包括阿里巴巴在内的大资本青睐,估值被炒到了45亿美元,而这家企业的核心产品是几段特效处理过的视频。甚至包括马化腾(微博)在内的中国互联网大佬也在预测,AR/VR或许会是下一个革命性领域。
2016年,研发了两年时间后,奥图的第一款AR眼镜——“酷镜”也正式量产上市。
*酷镜
“现在市场没有那么好卖,这也是实话。”叶晨光发现,与火热的话题度相比,很少普通消费者愿意为他的产品买单。这款售价3499元的AR眼镜,从上线销售到现在,只有两三千台的产量,而据创业家&i黑马获悉的数据,酷镜在一年多时间只卖出了600多台。
原因很明显,除了价格太高和目标人群太窄,AR产品本身也不太完善。智能手机作为当下应用最广的一块屏幕,从诞生到成熟经历了三四十年的时间,而AR概念起来还是近几年的事情。
AR面临着一大堆的问题没有解决。包括识别语音不准,定位不准,应用太少,只有拍照、录像、打电话、导航等几个功能,而增强现实的效果又不好,甚至头部的大小,瞳距的远近,都会影响用户体验,这一系列问题都让尚处襁褓的AR眼镜备受冷落。
尽管酷镜在谷歌眼镜的体验上做了很多改进,包括解决了电池不耐用,眼镜发热,无法主动呼叫等问题。
但很遗憾,叶晨光期待的爆发性增长依然没有到来。
他之前有一个美好的设想,美国的骑行人群有两千万,他预计潜在的购买用户是20万人,而这些用户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愿意购买,就足够奥图活下去。理想化的假设遭遇了现实地打击。
三年前,叶晨光原本想先做VR,再做AR,但投资方说,你们做VR没有核心竞争力,不如做AR,因为AR的供应链更加成熟,于是奥图把方向改为AR。后来阿里巴巴也找过他们,阿里是希望他们先做VR,再做AR。但阿里最终没投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谷歌没有给他们信心。
2015年1月,备受市场关注的谷歌眼镜宣布撤出X实验室,这款明星产品在过去四年时间也只卖出了2.4万台,每台售价高达1500美元。
谷歌在AR上表现出的犹豫不决,给AR智能眼镜产业带来沉重打击,而媒体也铺天盖地把谷歌眼镜定义为败笔,“谷歌眼镜已死”的标题频见报端。而近期,AR明星企业Magic Leap承认之前的视频都是特效制成,外界一片哗然。事实上,这家企业至今未发布过正式的产品。
“等(AR)起来的话也是要五六年时间。”叶晨光说,等这把火真正旺起来还需要时间,但随着融资搁浅,这些或许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了。而作为曾经的竞争对手,枭龙科技则拿到了京东方领投的5000万元A+轮融资。“友商还活着,而我们已经死了”柳莎说。
热衷极限运动的老板
叶晨光的另外一个身份——华人高空跳伞第一人,比他作为创业者更加引人关注。
2016年5月29日,美国加州戴维斯机场,叶晨光戴着氧气面罩,站在三万英尺(1万米)的高空上,一跃而下。8分钟后,叶晨光披着国旗,成功落地。
“回来就是一个民族英雄了。”叶晨光曾在同事面前如此解释这件事情的意义。两天后,叶晨光马不停蹄地赶回北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宣布这一壮举。当天他邀请了一百多家媒体,手里拿着5个带电视台和视频网站logo的话筒,像明星一样,讲述跳伞的缘由以及背后的艰辛。他认为,创业是一件压力巨大的事情,他需要有更难的事情来“锻炼心理承受能力”。他事后专门拍了一支MV,叫“三万英尺”,这是他跳伞的高度,镜头一次次地给向了他从飞机上跃下的那一幕。
在完成这一跳之前,他前后从飞机上跳了200多次,他把自己形容为“跳伞机器”。当然,高强度训练的背后是庞大的花销。苏梅透露,后期发布会加上叶晨光前期在美国跳伞训练的花销,前后预算超过了一百万元。
叶晨光将跳伞的行为解释为marketing,“我能保证我在做任何一件营销事情的时候,是跟公司相关的。我认为这个钱没有白花,这是持平的(从影响力来讲)。”
但奥图市场部的员工透露,这次的跳伞和发布会之后,奥图的AR眼镜销量没有出现任何波动。“这件事情对产品并也没有太大的推广价值。”市场部门并不认同这个方案,“(这么低的温度)能不能开机还是个问题呢。” 事实上,叶晨光在整个跳伞过程使用的都是专业设备,万米高空上,缺氧和超低温的环境无法使用AR眼镜。他说的“marketing”是一位主播戴着AR眼镜直播了他的跳伞全过程。
华人跳伞第一人叶晨光
但他的梦想才刚刚开始,他的更大目标是去4万米的太空跳伞。叶晨光认为如果他成功了,将最终捧红酷镜,使其成为泛运动领域的眼镜品牌。像当年的Go Pro一样,他们把产品送给了很多极限运动爱好者,让这些爱好者把拍摄的视频传到You Tube,最终使得Go Pro在圈子里名声大噪。
“我们可能也是类似这样的”,叶晨光很欣赏这样的战略。今年国庆后,他专门去了一趟***,花了六天五夜环岛骑行。他赞助骑手们AR眼镜,甚至专门以七折的价格为骑行队量身定制。预想中会有很多订单,结果只有两个,最终还没有付款。
“当时觉得特别滑稽,这件事情,没有人愿意去做。”苏梅说,市场部门有顾虑,但包括跳伞的活动在内都是老板在拍板。
叶晨光并非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员工内部引发的不满,他承认自己的执行力没有到位,但坚决不同意这是因为跳伞造成。他用了一种西式计算方法,“我周六周日基本也加班,你要说平等的话,作为CEO按国外的标准来讲,他说他在周末加班的时间,足够给自己放一个月的假,我用30天去跳伞不行吗?”
“他的个人风格,就是最初始的状态,(所以)公司才会这样的。要形成体系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一个状态出现。”苏梅说。
失去工作的几天后,苏梅还接到了叶晨光发来的微信语音,让她确定CES宣传页的事情。这也是令她颇为不爽的地方,老板一直在宣传页的数量上摇摆不定。最开始要一千份,后来加到两千,纠结一段时间后,又要了三千份。等她再一次向印刷厂询问价格时,对方告诉她,他们的印刷厂因为污染问题被政府关停了。
“这个事情delay(耽搁)了两个星期。”苏梅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在几毛钱一张的宣传页上纠结这么长时间。“我觉得管理层他想管的时候就管一管,不想管的话他就是跳他的伞,他去泰国玩,我们大家其实都知道他干嘛,其实他就是真的不会管理。”
按计划,奥图的第二款产品“VR一体机”会在今年8月份发布,但推进很慢,不得不延迟到12月份,如今来看,一切也将不了了之。
水土不服的“硅谷经验”
叶晨光在2004年进入诺基亚,后来到You Tube中华区做视频内容广告分发代理,经常来往于北京和硅谷之间。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浓重的硅谷烙印。
他从来不爆粗口。AR眼镜发布时,奥图科技为这个发布会前后花了上百万元,但中途PPT的演示出现了问题,气氛尴尬。底下人都很难过,叶晨光一下来就忙着安慰制作PPT的同事。
在他眼中,批评人也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每次都是面带微笑,恨不得以“你做得很棒,但是……”的句式开头。要让他开除人就更加为难,据一位工作了两三年的员工透露,他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开除过一位销售,因为对方入职了一年,没有任何业绩。
但他也不会挽留别人,“谁走我不留”的管理风格是他从硅谷学来的。所以在七月份由于资金困难,每个月只发了70%的工资,导致了一大批人离开,叶晨光同样没有挽留。
当创业家&i黑马在采访最后提出采访员工的想法。叶晨光拒绝了,给出的答复也相当美式:“现在还在处理很多事情,等他们离职了你可以找到他,但现在不方便。当然你可以堵在门口,等他们下班。但在我的范围内,我拒绝这个要求。”
无论是做事方式还是说话风格,叶晨光并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他也喜欢把工作分配下去,员工自觉做完,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谷歌就是这样子”。他一直在学习硅谷文化,甚至他钟爱的高空跳伞都是受谷歌副总裁的影响。
“你既使是再效仿硅谷、谷歌的那种,你要因环境而异,因人而异,你要因公司整个的制度管理而异,不能说是完全的效仿。”一位负责产品的员工对创业家&i黑马表示。
“他做人好,但是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好的管理者。”创业家&i黑马接触到的员工们对他好的评价更多集中在生活中,“人很nice”,单纯,没什么心机。
叶晨光一直在好人与好的管理者之间的摇摆不定。
他会在每位员工的薪酬上压一下价,他认为每个人找工作都会把价钱往高喊。但他又觉得有所亏欠,把办公环境建得很好,员工午休有专门的地方,办公空间很大,以致于后来他都把办公室的另一片区域租给了其它公司。去年公司A轮拿了三千万元,叶晨光立马安排全体员工去马来西亚沙巴岛团建。
叶晨光的这种做法几乎完全失效,他矛盾地意识到,只要他不去推动,整个过程就变得极为低效,“你以为他很自觉,实际上他可能在干别的事情。”包括他信奉的雷军(微博)管理学——只抓总监以上的管理层,也被证明于他无益。一个很明显的差异是,小米的员工总数突破了一万人,而奥图科技人员最多时也不过八十个人。
“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是他的心思没在产品上。”柳莎说。有太多事情让叶晨光惦念,他可以回斯坦福读NBA,去商学院混一帮人脉,玩乐队,他似乎从来不用担心无事可做。而在公司正式宣布关门歇业前几天,叶晨光拉着市场部门的人做PPT,这是一个4万3千米的太空跳伞方案。叶晨光想做的,不仅是打破华人跳伞纪录,而是世界跳伞纪录,这个纪录的保持者是谷歌副总裁,高度为41419米。
他甚至在整个公司资金链断裂前的一个月,成立了一家名为“宇宙探索北京有限公司”。根据工商信息查询发现,这家公司的企业法人是他的妹妹,注册资本2000万元。员工们对这个消息都感到惊讶。
宣布裁员的第四天,叶晨光与市场同事吃了一顿散伙饭,他表达了致歉,并承诺如果在美国CES上拿了大单或者拿到融资,将邀请员工们回来,继续大干一番。但员工们已经清醒意识到,这些都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因为在去年的CES大会上,奥图的同一款产品,业绩为0。他们很难相信,今年的局面会有很大改观。
吃完饭散去,他们不得不重新投递简历,开始在这个尴尬的时间节点,寻求新的工作。
评论
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