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运气太差,他可能已是全球产业霸主。老对手成了世界第一,他成了局外人。
曹兴诚曾与张忠谋并称为台湾半导体产业“双雄”,也是不折不扣的“冤家”,他们的“缠斗”绵延超过20年,几乎贯穿了台湾IT产业的整个发展史。
如今,张忠谋成了全球霸主,他却成了局外人。
2017财年,台积电实现营收330亿美元(约合2087亿人民币),净利润接近800亿人民币。2017年3月,台积电市值突破万亿人民币大关,超越英特尔成为世界第一大半导体公司,如今,其市值则已高达2262亿美元,也是台湾市值最大企业。
而当年曾与台积电并称为“双雄”的台联电,2017年的营收不过322亿人民币(新台币1492亿),净利润更是仅20亿人民币(96亿新台币),市值仅为台积电的零头,可谓全方位落后。
时光倒退30年,台联电的光景可不是这般。
上世纪90年代至今,IT产业都是台湾经济的支柱,半导体代工则是台湾IT的支柱。相当长时间内,台湾知名IT企业的发展都得益于这一基础性优势。
台湾半导体代工的兴起,得益于一个产业模式的大创新。
在此之前,全球知名半导体企业均是从设计到制造大包大揽。芯片设计的投入动辄十亿美金起步,芯片制造则只多不少。这让半导体成了技术与资金双密集型的昂贵产业,整个市场也都被几家巨头牢牢掌控,后来者很少有机会切入。
台湾对半导体产业的大创新则是将设计与制造一分为二,由此催生出两个新的产业:芯片设计、芯片制造。简单说,就是让有设计能力的公司专注于设计,让有制造能力的公司专注于制造,并且因为专注而将设计与制造做到更好。
这种细分大大降低了进入半导体产业找饭吃的成本,原先由少数寡头把持的市场也因此变局,台积电的张忠谋则被认为是这一变局的肇始者。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已在全球最大半导体公司德州仪器做了多年全球副总裁,掌握半导体产业世界大战多年的张忠谋应邀到台湾协助发展半导体产业。他最终选择的道路就是,创办一家专注半导体代工制造的公司,也就是今天的台积电。
张忠谋的这个细分,让没有实力兼顾制造的芯片设计公司,可以将台积电作为自己的制造工厂,进而去与传统半导体巨头竞争,并将芯片的应用拓展到传统半导体巨头无暇顾及的地方。当这些设计公司不断在竞争中获胜,在新领域成功,它也就给台积电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订单,而且加速了半导体产业的整体繁荣。
这是台积电给全球半导体产业发展带来的最大变数,做出的最大贡献。在其引领下,在传统模式里根本无法与英特尔竞争的AMD,至今保持相当的活跃度,而高通、苹果等也都受益于台积电的代工模式,才得以聚焦于设计和品牌。
著名管理学教授迈克尔·波特因此称张忠谋不是创办了一家企业,而是创造并成就了两大产业:专业的半导体制造代工产业、专业的半导体设计产业。台湾媒体更直接将张忠谋称为台湾经济的“救世主”。
但有一个人对张忠谋得到的这些赞誉嗤之以鼻,这个人就是曹兴诚。
在曹兴诚看来,芯片代工是自己的创意,张忠谋只是个“剽窃者”。他曾对外公开表示这一说法,但张忠谋从未就此作出回应。
相比张忠谋,曹兴诚的人生起点要低很多,履历也要单薄许多。
张忠谋生于大陆,父亲是政府官员,从小过着优越的生活。他求学于美国哈佛、麻省、斯坦福,建功于德州仪器,以全球半导体产业大赢家的身份被邀请到台湾。
曹兴诚则出生于台中县的清水乡,家中排行老六,父亲是一名小学老师。因为家境清贫,只身一人前往台北念书时,他还曾因为没钱租房,和三轮车夫们一起住铁皮屋,每天一边念书,一边体会着社会底层的生活。
中学毕业后,曹兴诚以高分考取台湾大学电机系,随后进入台北交通大学管理科学研究所攻读硕士,到接触半导体产业时,他已是台湾工业研究院电子所副所长。
曹兴诚头脑灵活,擅于创新创意,工研院时期,就被称为“点子王”。当时正值台湾半导体产业刚刚拉开序章,他因此得以全程参与。
1976年,台湾从美国RCA(Radio Corporation of America,美国无线电公司)处转移获得了芯片制造技术。RCA曾研发出全球第一只全电子彩色电视显像管,以及第一块太阳能电池。但技术变迁中,其发展一落千丈,站在了被并购的边缘。
当时,美国对半导体的技术封锁不像现在这般严格,台湾因此拿到了RCA的技术,并让工研院电子所为核心的一批人负责应用该技术,曹兴诚便是其中一员。
立足该技术,在时任“经济部”部长孙运璇的大力支持下,电子所规划成立了一家集成电路公司。因为原始股东企业的名称中都带有一个“华”字,公司被命名联华电子,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台联电。
一群技术男办公司,谁来做管理?
电子所所长胡定华在一众博士中相中了硕士生曹兴诚,理由是:“做研究和经营事业不一样,他的话不多,但意见很多,有大格局。”
1983年,曹兴诚成了联华电子的副总经理,年仅33岁。
但这并不是一份美差。
因为半导体行业超高的门槛,外界普遍看衰联电,好友劝曹兴诚待在“体制内”,出去自负盈亏绝对吃大亏。曹兴诚也曾犹豫,但最终决定闯一把。
联电的起点和当时的其他半导体公司一样,也是IC设计和生产制造一脚踢,不仅非常辛苦,而且在巨头的阴影中看不到出头的希望。
据曹兴诚后来单方陈述:他上任沒多久,便意识到这样的模式难有出头之日,于是日思夜想,如何破局,最终想出了一个半导体代工的方案,也就是让联电放弃并不擅长的设计,专注到代工制造之上。
当时,张忠谋还没回到台湾,但已和台湾“经济部”走得很近,并被聘为科技顾问。曹兴诚所讲的张忠谋“剽窃”了他的创意,也因此发生。
照其说法,有了这个想法后,他便写了一份晶圆代工模式的企划书,并托人带给了张忠谋。在企划书中,曹兴诚详细阐述了半导体代工的好处,还提出了与张忠谋合作的希望,但并没得到张的回应。
直到张忠谋受邀回台,担任台湾工业研究院院长,并下创立了台积电,以半导体代工模式拉开架势,曹兴诚才觉得自己“天真”了。
而且,张忠谋还因新的身份兼任了联电的董事长,成了曹兴诚的顶头上司。
曹兴诚说,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声名赫赫的半导体巨人,回台的第一件事就是照搬了自己的创意。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曹兴诚唯有按下愤慨。
时隔多年后,在联电有能力与台积电掰手腕时,曹兴诚才对外提及这段往事,张忠谋则从未回应。外界为此争论不休,是非曲直唯有天知地知。
但张忠谋给他留了“报仇”的机会。
创立台积电,又兼管台联电,张忠谋一心难够二用。1988年,台积电拿下英特尔的大额订单,代工之路走上正轨,而台联电则依旧挣扎在老路上陪跑。
1991年,已是联电总经理的曹兴诚,以张忠谋没有给台联电与台积电同等待遇为由,联合其他董事共同罢免了张忠谋台联电董事长的职位,自己取而代之。
彼时张忠谋的地位还不像今天般牢不可破,这件事也在台湾引发轩然大波,后来被称为半导体“双雄”的格局就此展开。
曹兴诚接棒董事长的前几年,台联电采取半导体代工、IC设计业务、SRAM(静态随机存取记忆体)并行的策略,三大业务各占三成多的比例。
在IC设计上,联电四处开花,从VCD芯片到汽车芯片什么都做,也都做得不错,但是曹兴诚并不满足,他在等一个夺回“属于自己东西”的机会。
1995年,机会终于来了。
是年,在张忠谋的强力推动下,晶圆代工全面被业界接受,台积电的订单源源不断,但产能却满足不了需求,甚至出台了让客户交订金预购产能的策略。
这引发了某些客户的不满。
曹兴诚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他宣布台联电将彻底转型成为晶圆代工厂,原先的IC设计部门全部分割出去成为单独的公司,联电只控股,不经营。
而且,曹兴诚还棋高一着地拿出了聚焦代工的计划:向芯片设计公司募资,捆绑集体的力量一起来做代工厂。这样安排的一个明显好处是,不但可以募集更多资金,而且可以绑定更多订单。
之后短短4个月内,曹兴诚便联合12家美国IC设计公司,集结400亿新台币,一口气创立了联诚、联嘉、联瑞三家半导体代工厂,随后的一年内,合资代工厂的规模扩增至4家。
同时,曹兴诚还大举走出台湾,前往日本并购、在新加坡设厂,不仅笼络了一批海外客户,产能上也迅速与台积电并驾齐驱。
联电接连不断的大手笔令台积电颇为紧张,甚至牵引了台积电的策略。没多久,台积电也跟进走出去战略,前往美国设厂。
那期间,两家公司你争我赶,争锋相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上演大戏码。那也是台湾半导体产业最意气风发的沸腾岁月。
最激烈之时,1997年6月,台积电宣布赴越南投资4000亿新台币,而台联电随即便做出了加码投资5000亿新台币的决策。
1997年8月,联电旗下的联瑞开始试产,第二个月产能便冲到了3万片。10月,联电管理层公开表示:两年内一定能干掉台积电。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双雄争霸的关键时刻,一场意外改变了棋局。
台联电放出狠话没几天,一场因人为疏忽导致的火灾便吞噬了联瑞的厂房,百亿新台币投资化为乌有、已经收到的20亿订单泡汤,客户也大量流失。
这场大火,被认为是台湾企业界火灾受损最严重的一次,联电为此付出了超过100亿新台币的直接代价,其他损失更是难以概算。
这让曹兴诚深感挫败,但他依然展现出不折不挠的斗志。
1999年,曹兴诚宣布合并旗下4家半导体代工厂,与台联电“五合一”整体经营。此举引发台联电股价大涨,客户也闻风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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